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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禍起蕭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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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衍接在手中,打開一望,正是沈半峰仙人贈與公主的那筒竹卷,上面繪了九副圖像,或站或坐,姿勢各異,當頭是一個道人,兩手直向膝頭,雙目垂簾內視,首微下垂,第二個頭略正些,態甚安閑,第三個卻作仰首吸氣狀,旁邊也無文字,但栩栩如生,就連身上每一根骨骸,甚至於每一塊肌肉,都能清晰在目!

羅衍望了兩眼,知道是吐納之術,與他家傳心法,只是大同小異,不過既然是仙人所贈,定有玄機,接著往下看去,手指不經意間摸道圖上,頓時畫面上遂即起了微妙變化。圖畫中的那個道人,居然宛同生人一般的移動了起來。剎那間,畫面上形成了無數影子,這些影像,無不維妙維肖,影影相聯,層層相疊,顯示出一系列的連續動作,舉凡轉側,仰俯,開口,嬌舌,無不同於生人,細看他俯吐仰吸,翻騰轉側,清晰如生。圖像舞動完畢,竹簡上輕輕浮現出一片濛濛白煙,即見影像還原如初。

羅衍翻到竹簡最後,只見上面寫著四字:“吐納入門”,下面寫著四句歌訣,淺顯明白,他一讀就大有領會,眼光一轉,又往前面圖像望去,心頭大為驚訝,這幾個姿勢與這四字歌訣,看似簡單,但玄奧無窮,一生修習都難臻止境。他不知不覺沈迷在奇奧巧妙的心法之中,渾忘了一切,就差沒有手舞足蹈起來。

宇文馨見他呆呆望著竹簡,楞在那裏,連忙喚了兩聲,羅衍才驚醒過來,忙將手中竹簡遞了回去,道:“末將該死!偷學仙訣,還望公主責罰!”

宇文馨也不去接,板著臉道:“大哥難道忘記了方才的言語,還叫我‘公主’?而且沈仙長贈此簡的時候,也說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向大哥請教,馨兒就是不知道如何煉法,才向大哥求教。”

羅衍才定下心來,將竹簡上的姿勢一個一個講解與她聽,渾然不知道,就在講述的過程中,這幾個式子也深入他腦海中,他所得到的益處,遠遠大於宇文馨。

等將這九個姿勢講解完畢,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,羅衍將竹簡一收,正欲遞還給昭華公主,突見竹簡背面有一行字跡,上書:“一切法力神通,皆由道生,我等修道之人,不可不知,萬勿以諸般降魔護身,長生變化小術為念,舍本逐末,自誤功行。”

羅衍見這句話既無上文,也無後續,來得十分突兀,不過他見話中之意倒與老莊之說暗合,倒也不去深究細想,心頭自思,他現在連門外漢都算不上,哪裏又能分辨得出什麽是護身之術,什麽是長生法訣,什麽是先天之道?

此後十餘日,羅衍見昭華公主每日都在湖邊水榭中吐納呼吸,調氣歸元,用功甚是勤奮,好似渾然忘記了一切,知道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正強忍悲痛,心頭更生憐惜,本想開口勸說,但話到嘴邊,又活生生地咽了下去。

他何嘗不是經日飽受各種痛苦交相侵襲?又何嘗不想報這國仇家恨?不過奇怪萬分的是,他對歷絕塵生不出半點怨恨之心,他們兩人之間,只有國仇,沒有私恨。滿腔的憤恨,全轉註到投敵開城的石固誠身上,心頭更是下定決心,有朝一日,必然親手誅殺此賊。

這日羅衍手扶長劍,單獨站在湖邊的礁石上,一幕幕的往事閃現過他腦際,城破之日的慘烈景象和殺聲,讓他熱血沸騰,彈身而起,揮劍直刺,轉眼間,三尺青鋒閃爍出的先天劍氣,劃破長空,茲茲有聲,尖銳刺耳,充滿了使人心寒膽落的威勢,他的一腔怨憤,使他家傳千錘百煉的劍法,更加兇狠威猛!

開始時刻,他還是心有所騖,滿腔的仇恨隨著劍光四下飛舞,到後來,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沈浸到家傳奇奧玄妙的劍法之中,渾忘了一切,舞到急處,他只覺手中三尺青鋒有脫體欲飛之態,才明功力大有進展,這數十日中,先得昭華公主身上的神秘力道補益真元,後又得仙人所傳玄門心法,再與他本身真氣相合,三者相輔相成,讓他百尺竿頭再上一層。

一聲長嘯,手中青鋒光華如電,脫手而飛,聲如龍吟,繞空飛起十餘丈外,在身畔化出一道圓弧,才掉轉過頭,落入掌中。此等“以氣禦劍”之術,亦是他所修習的無上劍道之一,與先天劍氣,身劍合一這兩種絕世奇功雖有簡繁難易之別,但其理歸一。

三尺長劍方落手中,他腦海中突然現出一幅負手長立,昂首向天的圖案,正與他現在的姿勢倒有幾分相似,他心頭一動,自自然然地擺出這個架勢,靈臺間一片空靈,再無他念。這境界與他以前靜坐凝神運功下的忘我之境一模一樣,唯一不同的是心頭還有一份自我意識的存在,宛如他分身為二,一個沈浸在坐忘之境中,一個則在旁邊靜立旁觀。

就於剎那之間,他好似感覺到天地之間玄之又玄的道理,仿佛似有所得,又仿佛空無一物。體內甚為精純的先天真氣也在不知不覺中運轉全身,每運行一周,就為精純一分,他絲毫不敢分心,全力將心神投入到這奇異無比,妙不可言的狀態裏。

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山谷外突然響起幾下金鐵交鳴之聲,一下將他驚醒過來,想也不想,連忙朝聲響傳來處疾掠而去。

羅衍到此地近一月,對整個地勢略有所知,整個山谷四面峭壁千仞,僅有一個水洞可供人進入,隱秘異常,谷中一直留守有四十餘人,全是原來駐守兵士的後裔,忠誠完全沒有任何問題。此時傳來刀兵之聲,難道敵人已追上門來?

他剛到入口樹林邊,只見太監總管柳公公已經一臉陰沈的站在那裏,冷冷地望著洞口走出的數十名彪形大漢,人群中夾著一位身穿黃袍,頭戴金冠的中年男子,龍行虎步,雙目神采逼人,顧目四盼,神色頗有幾分得意。

羅衍一見,心頭一動,也不現身,藏身林中靜眼旁觀。不過此人的神色穿著,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,此人既然能自由出入這裏,而且又身穿皇服,自然是皇室中人,但吳國已亡,隱龍谷外,已經名義上是趙國的地盤了,來人依然能前呼後擁,身穿皇服來到這裏,必然另有原委,唯一的結論就是此人就是已經投誠於趙,改封襄王的宇文顯了。

此地如此隱秘,更是歷代先皇發跡之根本,其中定然藏有寶藏,怪不得他會如此得意。

“柳公公,你這是何意,難道本王出入此谷,都要征求你的許可不成?為何私放刀閘,難道想造反不成?”宇文顯一道,立將臉板了下來,開口訓斥道。

“王爺息怒,小的也是奉命行事,望王爺見諒!”柳公公先行一禮,口中不鹹不淡地回道,他身為三朝元老,侍奉過四代帝王,早就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。

“奉命行事?你奉誰的命,敢阻擋我父王?”一道略顯低沈的聲音從宇文顯身邊響起,柳公公與羅衍擡頭望去,只見一身穿甲胄的青年男子站了出來,冷冷喝道,若是光論容貌,此君亦算英俊挺拔,惟有嘴唇略薄,給人一股冷酷無情之感。

“當然是奉昭華公主之命!”柳公公渾濁無神的雙目掃了那人一眼,連最基本的禮節都省了。

“胡說!”那青年男子一楞,旋而勃然大怒,伸手按向腰間鑲著一顆火紅寶石的劍柄上,正準備斬下這狗太監的腦袋。

“柳公公此言何意?”宇文顯伸手將愛子宇文鴻攔了下來,他可知道,這個老太監可沒有這麽容易對付,不過從他開放閘門,讓他一行進谷,至少說明他依然忠誠於宇文一家。

“七日前,昭華公主返谷,令小的沒有她的令喻,不得輕易開放甬道,要不是今日小的見王爺親臨,方擅做主張,私開關口,讓王爺一行進谷,其中為難之處,還望王爺體恤。”柳公公慢條斯理地說道。

“那公主現在何處?”宇文顯一聽,雙目一下亮了起來。

“請隨小的來。”柳公公側轉身子,帶著幾人朝湖畔走去。

羅衍心中一動,收斂毛孔氣息,藏身樹後,靜等那一行人離開眼前視線,才騰身而起,繞道朝昭華公主所居住的湖心水榭奔駛而去。當他身形在林中閃移挪騰之際,只覺每一次飛騰,都與原來有了細微的差別,仿佛一切更為得心應手,好似他就算閉上眼睛,都能在林中行動自如,沒有絲毫障礙,林中每一根枝椏,每一片樹葉,每一片花瓣,他都能準確無誤的知道位置。

數十丈的樹林轉眼就消失在他身後,他才放慢腳步,慢慢朝湖中水榭走去,人還未到,半途就被兩位宮女攔了下來,賠笑道:“公主午睡未醒,還請公子暫回。”

羅衍一聽,心頭越發不安,不過卻不形露於色,轉身就朝自身歇息之處走去,他繞湖畔走了半圈,見四下都有侍衛站立,心知在這樣眾目睽睽之下,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潛入公主住所,除非他變成無所不能的神仙。

一想到神仙兩字,他心頭一下落了下來,轉眼就有了主意,返身回到林中住所,自去暗中準備。他心知肚明,柳公公葫蘆裏賣什麽藥,晚飯時分就見分曉。不過片刻之後,他才知道這個想法大錯特錯!

“羅將軍,老奴有句話,不知問得問不得?”柳水心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羅衍住所的廳堂中,半邊屁股搭坐在椅上,將整個身子朝羅衍這邊靠了過來。

“公公請直說無妨!”羅衍雙目平視前方,好整以暇道。

“如今天下,兩雄爭霸,將軍看好哪一方?”柳水心從口中吐出了這個古怪的問題。

這個問題你就是親口去問歷絕塵,他恐怕也不知道答案!

羅衍心頭一嘆,終於知道這位老太監想幹什麽。

“在下不知,這問題只有上天知道最後的答案。”羅衍神色如常。

“若是他日將軍親率大軍,能與歷絕塵沙場相見,又有幾分勝算?”柳水心坐回椅中,問出了第二個問題。

“在下不懂統兵之道,要是真有一天,能在沙場與他相見,唯一能做的只是血戰至死!”羅衍轉過頭來,雙目緊緊盯著這位老太監,眼中露出熊熊怒火。

柳水心心頭大定,端起手邊茶碗,輕輕抿了一口,雙目遙望著前方庭院,開口欲言,轉眼又止住,寒暄幾句後,就起身告退。

羅衍將他送到門外,心頭倒有幾分佩服起方才所見的宇文顯來,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法子,就能讓這個老太監靠了過去,只是可惜,原本該他說的話讓這個老太監先說了。要是論爭權奪勢,明哲保身,這老太監可能不弱於任何人之下,但要論戰場上的事情,這老太監就是有投鞭斷流之能,也不是歷絕塵的對手。

哼,一堆妄人!妄想趁夏趙兩敗皆傷後舉兵覆國,卻渾然忘記了民心已失,縱使是千年前絕代兵聖孫武覆生,也不可能憑荊襄九郡一地之兵,重奪天下。行軍打仗可不比朝堂上的陰謀詭計,相互傾軋,光耍耍手段就可以的。

天色逐漸暗淡下來,夜幕籠罩了整個山谷,羅衍再次來到昭華公主所居的湖心水榭,不過再次被六名甲衣衛士給攔了下來,其中一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,才冷冷道:“我家王爺正與昭華公主商議家國大事,還請閣下暫回。”

辭色十分傲慢,渾然不將羅衍放在眼內。

羅衍見前方水榭中燈火輝煌,數十名衛士不時巡游左右,戒備甚是森嚴。究竟有什麽事情要如此大張旗鼓?心中倒有些不安起來。當下想了一想,就轉身離去。

身後傳來那幾名侍衛的小聲議論:“這就是護送公主來此的那個小白臉麽?”“當然是他,聽說公主對他青眼有加,十分信賴。”“你說會不會這小子……”

羅衍聽他們後面言語越發不堪入耳,心頭越發不安起來,手下都是如此,那主子又能好到哪裏去?

既然王爺存心不想讓他參聞,那他偏偏要看看,這王爺究竟有什麽話說?

羅衍走出數十丈,功凝雙耳,傾神聽去,不過,耳邊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嚇了一跳,數以千計的蟲鳴之聲井然有序而又鋪天蓋地地朝耳中湧來,而樹葉飛舞搖動,則又以另外一類聲調傳了過來,至於早已不可聞的那幾位甲衣衛士的談論,又再次清晰起來,一字不漏地盡收耳底,更遠處還有使女的腳步聲,擺弄物體發出的碰撞聲,甚至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悠長綿延的嘆息聲,羅衍一下就聽出來了是柳公公那獨有的聲氣。

他略一計算立身之地,距離水榭約有兩百餘丈,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厲害?耳力竟能聽到如此遙遠的地方,與傳說中的天聽地視奇功不差分毫?不過,答案立刻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,竹簡中的九個形態各異的姿勢在他腦海中湧現出來。

下一刻,他化為一絲青煙,騰身到樹顛之上,幾個起落,就來到距離水榭最近的樹上,望著湖中水榭四面斜飛的屋檐,心頭頓時有了主意,屋頂距離他藏身的樹顛約有十餘丈的距離,本來要是在一個月前,他勉強能夠一越而過,但要隱藏聲息,瞞過屋內那功力深厚的老太監幾乎是沒有任何可能,但現在功力大為長進,自然有法力順利潛入到屋頂上去。

本來,他還有一個法子,就是從水下潛入進去,不過有更好的選擇,當然不用這麽麻煩了。一陣微風從身後卷來,他提氣輕身,整個身子化為一道流光,掠過十餘丈的空間,悄然無聲地站在了琉璃瓦上。

他腳勾殿頂,探身下望。

通過接近屋頂透氣窗隔,水榭內燈火通明,昭華公主端坐在香塌上,面若寒霜,不發一言,對面則坐著早已投降趙國的襄王宇文顯,面色陰沈,一雙虎目緊緊地盯著昭華,仿佛一眨眼,這位傾城公主就要化蝶飛走一般。而柳公公則陪坐在丈許遠外,雙目緊閉,神色安然,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。

屋內的氣氛,沈悶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!

時光猶如凝固了一般,也不知過了多久,襄王宇文顯終於按捺不住,重重一拍身前的紫檀木案,怒身而起,雙目射出殘忍無情的光芒,一字一頓地對昭華道:“你答應也得答應,不答應也得答應,這是為了我大吳的列代聖皇,豈有你做主的餘地!”

說完扭過頭去,對身邊的柳公公沈聲道:“一切都勞駕公公,請公公今夜就帶公主上路,以免夜長夢多!”

“奴才遵命。”柳水心從座椅上站了起來,答應了一聲,上前兩步,對昭華公主恭聲道:“公主,請移鳳駕吧!老奴才也陪公主一同上路,為了大吳的百年基業,老奴就是搭上這條老命,又是何妨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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